“哪有那么简单。”
一道苍老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在宁凡身旁响起，打断了他恍惚的思绪。
不知何时，阴阳老祖那佝偻枯瘦的身影已然落回地面，就站在宁凡面前。
他身上的灰袍破损多处，沾染着些许烟尘与灵力灼烧的痕迹，气息也略有起伏，显然方才那场宗主级的大战对他消耗不小。
此时此刻，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正深深地凝视着宁凡，目光复杂，蕴含着赞许、欣慰，以及一丝探究。
宁凡所展现出的诸多手段——
威力绝伦的三重功法融合，尤其是最后充满毁灭的古妖龙之力，桩桩件件，都远超一个寻常地极境弟子，甚至许多天极境武者所能拥有的底蕴。
其中一些力量的渊源与本质，就连他这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，见识过无数风雨的老祖，也难以完全看透。
只觉得玄奥晦涩，来历非凡。
但这终究是宁凡自己的机缘与秘密。
阴阳老祖虽好奇，却也不会倚仗身份强行追问，修行之路，各有缘法，强求不得。
他收回略带探究的目光，将话题引回当前局势，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沙哑与平静。
“不过是斩杀了五名道主，三名长老而已，这等程度的折损，对于炁宗和青剑宗这等传承千年，底蕴深厚的一流宗门而言，虽算得上伤筋动骨，但远未到动摇根基，无法承受的地步。”
“他们山门之中，闭关潜修、镇守要地的道主级高手，当不止此数，长老更是众多。”
宁凡闻言，强忍着眩晕，挣扎着开口，声音嘶哑。
“可是……老祖，还有那两位宗主……”
他可是亲眼看见，阴阳老祖与那尊漆黑道兵联手，以那恐怖的阴阳盘将剑南天与南宫雅的身影彻底磨灭，化为虚无！
难道那还有假？
阴阳老祖缓缓摇了摇头，眼中并无喜悦，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遗憾。
“那种级别的高手，早已触及天地规则，保命手段层出不穷，哪有那么容易真正斩杀？”
他望向高天之上那渐渐平复的空间涟漪，缓缓道。
“就在阴阳盘即将彻底磨灭他们肉身与神魂的最后一刹那，剑南天与南宫雅，皆不惜代价，施展了各自的保命遁术。”
“遁术？”
宁凡一怔。
“没错，遁术。”
阴阳老祖肯定道，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。
“而且，绝非寻常的灵力遁法，到了我等这个层次，漫长的寿元本身，便是最宝贵力量源泉，关键时刻，燃烧寿元，可换取短暂突破规则，逆转生死的力量。”
他顿了顿，具体解释道。
“剑南天所修剑道，刚直凌厉，其遁术亦是以身化剑，燃烧至少三百年剑心寿元，斩破了我阴阳盘的局部封禁与空间锁定，化作一道无影无形的‘心剑流光’，瞬息远遁万里，难以追踪。”
“那南宫雅以自身磅礴灵气为引，施展‘炁散形消’之术，令肉身暂时化为最纯净的天地灵气，融入周遭环境，随风而散，再于极远处重新凝聚。”
“这种手段对寿元消耗更大，且会损伤部分本源，但逃遁之能亦是极强。”
“……”
宁凡听得心神震动。
燃烧数百年寿元换取逃生之机？
这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宗主级大能而言，是何等惨重的代价！
这已不仅仅是受伤或损耗灵力那么简单，而是直接折损了未来的道途与根本。
“呵呵。”
阴阳老祖发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轻笑。
“别看他们逃出生天，但宗主级人物，一下子少掉数百年关键寿元，对于青剑宗和炁宗而言，将是一个沉重到难以估量的打击。”
“寿元大损，意味着剑南天与南宫雅未来的修为精进将变得极其困难，甚至可能停滞不前，更需花费大量时间与珍稀资源稳固境界，延缓衰败。”
“宗门许多布局、谋划，尤其是那些需要宗主级战力坐镇的计划，恐怕都要因此而调整。宗门内部的权力格局，也可能因此产生动荡。”
“……”
阴阳老祖将视线重新落回宁凡身上，语气变得笃定而带着一丝宽慰。
“尤其是此趟神炎皇朝之行。”
“经此一役，青剑宗与炁宗不仅顶尖战力折损近半，两大宗主更是身受‘道伤’，急需闭关稳定境界，弥补寿元的损失，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，估计不会再有任何神通境以上的武者，敢轻易插手，对你进行截杀了。”
阴阳老祖说的十分肯定。
在吃了如此一个大亏，付出了宗主大能寿元大损，多名道主长老陨落的惨痛代价后，这两大宗门若不选择暂时偃旗息鼓，那才是怪事。
宁凡听到这里，紧绷到极致的心神终于为之一松。
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，前往神炎皇朝的路途，安全性将大大增加。
然而心神一松，那股被强行压制的，源自肉身与神魂深处的极致疲惫与剧痛，便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而来！
眼前陡然一黑，天旋地转！
强烈的眩晕与虚脱感如同无形的巨锤，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之上。
若非他死死咬紧牙关，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硬撑，恐怕当场就会彻底昏迷过去。
之前七长老虞姬喂给他的那粒丹药，不过是黄级极品，药力对于稳定寻常的伤势或许还够，但对于宁凡此刻体内那堪称千疮百孔，几乎崩溃的状况，无异于杯水车薪。
仅仅勉强吊住了他一丝生机不灭，距离恢复还差得极远。
宁凡颤抖着手，勉力从自己的储藏戒中抹出一枚丹丸，那是一枚龙眼大小，通体莹白如玉，表面有氤氲霞光流转，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与精纯药香的丹药。
地级疗伤丹药！
自然是从无始天宫丹阁中所得。
此丹对于修复肉身损伤，滋养经脉，稳固本源有奇效，正是他此刻急需之物。
正当宁凡准备将这枚珍贵丹药送入口中时，一只枯槁却稳如磐石的手掌，突然伸了过来，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宁凡一怔，动作停下，抬眼看向出手阻止的阴阳老祖。
他以为老祖是见这丹药品级颇高，心生疑问，便挣扎着准备开口解释。
“老祖，这枚丹药乃是弟子之前……”
“丹药从何而来，是你的机缘，无需向老夫禀报。”
阴阳老祖却打断了他的话，似乎对那些外物根本不感兴趣，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定宁凡的眼睛，自顾自的将话题扯走。
“弟子宁凡。”
阴阳老祖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。
“方才你濒临死境，硬接南宫雅一击，又以秘法爆发，于生死一线间挣扎时，除了剧痛，绝望、拼死一搏的意念之外，可曾感受到其他什么？”
“就比如某种特殊的感觉？”
“……”
“感觉？”
宁凡闻言，强忍眩晕，依言仔细回忆。
方才那惊心动魄，命悬一线的过程在脑海中飞速回溯——
被气机锁定的窒息，催动三重融合功法的撕裂身体痛楚，凝结地印的全力以赴，触碰元炁弹时那毁灭性的湮灭之力，引爆古妖龙之力时的狂暴与混乱……
整个过程，他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‘求生’和‘挣扎’之上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
无非是咬紧牙关，压榨出每一分潜力，置之死地而后生，与那高高在上的炁宗宗主南宫雅拼死一搏罢了。
见宁凡眼神茫然，似无所觉，阴阳老祖并未露出失望之色，而是继续向下说道。
“弟子宁凡。”
老祖的声音低沉下来，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秘辛的玄奥意味。
“你可知道‘命数’？”
“命数？”
宁凡更加疑惑，完全不明白老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概念。
他涉足武道日短，一路走来虽奇遇不断，生死搏杀也多，但关注的始终是功法的修炼，境界的提升，实力的增长，对于‘命数’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，从未深思，也无人与他讲过。
“对，命数。”
阴阳老祖微微颔首，仰头望向那被九龙锁天阵银辉映照，显得有些迷离的天空，仿佛在眺望冥冥中无形的轨迹。
“命数之道，玄奥莫测，乃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。”
他声音缥缈，如同梦呓，却又字字清晰，叩击在宁凡心间。
“世间众生，自诞生之始，其命途轨迹，便似有一根无形之线隐约牵引，有那福薄缘浅之辈，纵使生于钟鸣鼎食之家，也可能襁褓夭折，如晨露遇曦，转瞬即逝；亦有那天眷深厚之人，或许降生即伴有异象，筋骨天成，悟性超凡，一路修行高歌猛进，奇遇连连，仿佛天地灵气皆为其所用。”
“此谓‘人命天定’，冥冥之中，似有轨迹可循。”
“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，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抹锐利如电的精光，那股属于巅峰强者的傲然与对天道的叩问之意玄妙而出。
“然天道虽浩渺，却也非铁板一块，总留有一线生机！古往今来，不乏惊才绝艳，意志逆天之辈，不信命，不认命！他们以凡躯抗天威，以执念改因果，于绝境中奋起，在不可能中开辟可能！一次次打破既定的轨迹，挣脱所谓的‘天命’束缚！”
“此谓‘人定胜天’！是以，命数虽存，却非绝对；天意虽高，亦可违逆！”
宁凡听得心神摇曳，似懂非懂。
这番话玄奥深远，涉及天地至理，已远超他当前境界所能完全领悟。
只觉得很玄妙。
阴阳老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，重新凝视宁凡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，此刻仿佛倒映着某种景象。
“老夫活了这把年纪，见过的人与事，也算不少，据一些极为古老隐秘的典籍记载，以及老夫自身漫长岁月的模糊感应……这天地间，有一些真正的‘特殊存在’，他们的命数轨迹，似乎与常人迥异。”
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，一字一句道。
“当他们真正濒临绝境，面临十死无生之局时，有时……会引动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，仿佛冥冥中的天道，不愿看到这样的存在轻易陨落，会在其命数即将断折的刹那，强行施加一股‘扭力’！”
“这股力量，无形无质，非灵力，非魂力，非任何已知任何能量形态。”
“它来得虚无缥缈，神秘非凡，无迹可寻，却又真实不虚。”
“它可能化作一丝福至心灵的灵光，激发出一股超越自身极限的潜能，总之，它能在不可能中，创造出一线微弱的、逆转生死的‘可能’！”
阴阳老祖的目光如同实质，仿佛要将宁凡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“方才，在你与南宫雅那必杀一击最终碰撞，本座从你身上，隐约看到了一丝这样的痕迹。”
“……”
宁凡浑身一震，如遭雷击，瞳孔骤然收缩！
“那是命数轨迹被巨大外力冲击，即将崩断，却又被一股来自更高层次，更本源的力量强行‘扭转’、‘维系’的细微涟漪。”
阴阳老祖的声音低沉而确信。
“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，转瞬即逝，但老夫相信自己的感觉。那就是‘命定扭力’！”
宁凡呆呆地坐在乱石中，连体内的剧痛似乎都暂时忘记了，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老祖最后那四个字——
命定扭力？
这是什么？
天道对自己的格外眷顾？
还是某种自己尚未察觉的特殊性？
宁凡不知道。
但下一刻。
阴阳老祖陡然松开宁凡的手，一指直取宁凡的眉心！
这一指杀机凛然！
俨然是奔着取掉宁凡性命而来！！